楚嫣掀开帷帘后，顾城于及时握住了她的手。他压低声音道:“阿嫣，我去和他说清楚。”

这一瞬动作直直落入时纪眼中，他捏住缰绳的手不由地一紧。砸落下的雨水把他的眼睛打得几乎睁不开，他眸中的戾气丝毫不减。

“我亲自和他说。”楚嫣摇了摇头，眼尾有些泛红。她钻出马车，顾城于撑着伞，与她一同落地。

见此，时纪一掀衣摆，翻身下马。

豆大的雨滴纷纷扬扬坠落在地，雨幕中的二人就这样隔空对望。

“子修哥哥，没想到你还是追来了。”楚嫣一双眼眸通红， 强忍着要落下的泪水。

时纪眉额深凝，沉声道:“我问，你答。”

楚嫣眼眶一热，咬紧唇，“好，你问。”

“你昨日回过楚宅?”时纪目光远淬，瞥见面前人含泪的双眸时，他的心倏地收紧。

“是。”

楚嫣的话刚落，时纪的鼻头一酸，他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出了口，“楚伯伯可是用性命威胁你了?”

楚嫣垂在身侧的手蜷紧，其实时纪不问她也知道这事一定瞒不过他。

“是。她回答时，语声似在颤动。

时纪长叹一声，清冽的声音透过雨幕直抵楚嫣耳中。

“你心里有我么？”

男人的面容幽邃深沉，他薄唇微动而说出的话，字字句句都在敲击着她紊乱的心。

她忽然想起与他初见时的场景，那日的天出奇地蓝，周遭一切远不似今日这般阴冷。

一袭月牙色锦服的他，站在人群中是那么的显眼。

往事一幕幕地从脑海中划过，那些温柔过往，缱绻情深，随着风，一点点飘散在空中。

“没有，从未有过。”楚嫣抬手抹着泪，“我们就此别过。”

冰凉的雨水从天而落，打在时纪的眼皮上。凉意肆意蔓延他心间。

他扯唇苦笑，任由雨水浸透全身。“你看着我，再说一次！”

“我从未爱过你。”

楚嫣咬紧唇瓣，努力平复着心间的疼意。

“我知道你在骗我！”时纪突然出声，直接打断了楚嫣的话，“阿嫣，随我回去吧。余下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好。”

天边的雨愈来愈猛烈，时纪站在雨中，巍然不动。雨水顺着他身上的锦衣，哗啦啦地滴落在地。

看着站在对面的男人，楚嫣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疼。

顾城于一把握住身侧人的手，将她拉进怀中，“阿嫣，我们走。”

楚嫣深吸一口气，强作镇定。她蓦地转过了身。她蜷紧的手心里，指尖轻陷，泛着刺眼的红。

“我时纪此生只愿娶你楚嫣一人！你等了我八年，那我便等你一辈子！”

时纪沙哑的嗓音从身后响起，楚嫣的脚步倏地一顿。

她的眼前，又浮现出那日在马车内的场景。

他扣住她的手，在她耳边说的话仍旧清晰在耳。

“我时纪此生，只想娶你楚嫣一人。尘世风雨，我们一起经历，今后永远也不离不弃。”

思及此，楚嫣的喉咙直接哽住，她的视线逐渐模糊，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，湿了她胸前的衣襟。

顾城于看着她痛苦又挣扎的神情，只觉得心中一塞。他牵着她，大步走向马车。

“阿嫣，你不要我了么……”

时纪的这句话颤颤而落，楚嫣一震，硬生生地僵住了身形。

这时，宋扬赶着马车匆匆而来。

“阿嫣，我是你的四郎啊，你真的不要我了么？”

雨水流过眼睛，顺着泪水，滑过时纪的面庞，此时此刻，他心间，是酸涩的痛。

宋扬跨下马车，打着伞朝站在雨中的人儿跑了去。

他从未见过时纪如此悲怆的模样。

平日里，人前的他，倨傲清冷，断不会用这般卑微的口气说话。

宋扬心想:想必这就是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的表现吧？

因为心中的那个人是她，他才会如此奋不顾身，如此执着于心。只要她肯回头，他什么也不在乎了。

“阿嫣？”顾城于见楚嫣踌躇在马车前，不肯前进一步，他又出声喊了她一句。

“阿嫣！”顾城于双眸骤暗，他还来不及拉住楚嫣，她便从他身侧蹿过，直接奔进了雨里。

见楚嫣转过身，朝时纪飞奔而来，宋扬眼底忽地一涩。

时纪一把圈住楚嫣，将她紧紧拥进怀里，他的动作有点急，生怕她下一刻就会逃走似的，牢牢地将她把控在身前。

“四郎，我不走！我永远也不走！”她埋在他怀里哽咽，“是我不好，对不起…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……”

“好。”

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漾开来，连同声音中都染上了几分欣悦。

见时纪抱着楚嫣跨上了马车，顾城于只觉得凉意从头上沁下，直接将他整个人吞没。

望着马车渐渐远去，他突然笑了，笑得极为苦涩。

一早他便知楚嫣心中有人，知道那人是时纪后，他也曾想放弃。但是他还是选择等待，他想等待一个时机。

最后他真的等来了一个时机，他赶在时纪之前，替楚尘还完了借款。结果楚尘真的答应将楚嫣嫁给他。

知晓楚嫣答应和他一同回扬州后，他以为之后的事都能像他预期的一样，顺利进行。可谁知他还是失算了。他终究还是输给了时纪，输得这么彻底。

窗外雨势骤歇，雨点打在木窗上，簌簌作响。

时纪身上湿透的锦衣已经换下了，楚嫣肯随他回去，他心里高兴，紧紧拥着她不肯放手。

恍然间，他想起了昨晚的事。

想到她在他身下疼得眉头紧皱，红着眼睛咬紧唇，强忍着不哭的样子，他不禁自责不已。

他低下头，绵绵密密的吻落在她额间。

她伸臂去环他的脖子，用力抱紧他，在他颈窝里轻蹭。

他把心底的颤动和欣悦紧压着，黑眸凝视着她，清晰倒映着她的面容。

想起不久前的事，他眉间一动，忍不住又问了一声，“你心里有我么？”

被男人紧握住腰肢，禁锢得一动不动，且他的目光还黏着她不放，楚嫣倏然间脸色酡红，她咬着唇看他，“没你，我会把自己给你么？”

小姑娘的声音软腻拨人，却在无形中挑动着时纪的心弦。

他嘴角勾起，呼息贴近她耳畔，“还疼么？”

这话一落，楚嫣的面上泛潮，她把头埋进男人胸膛里，红着脸不看他。

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，提声道:“嗯？”

她红着脸撇开头，粉拳一抬，想捶他胸口，却被他紧扣住手，压进了怀里。

“子修哥哥一点都不温柔…”她埋在他胸前的衣襟里，声音被压得闷闷的。

他一下子笑出声，双手抱紧她的腰，侧头去亲她的耳垂儿。

宛若电流流击的酥麻感如浪潮般席卷而来，楚嫣整个身子蓦地软了。

耳边是他轻沉的笑声，低厚弄人，一声声撩起她心底的情潮。

马车抵达霖州时，天边的雨早已停歇。

道路上沉积了不少雨水，街市上往来行人颇少，一路冷清。

瞥见窗外跃过的人影，时纪正欲拢上帷帘，楚嫣却快他一步将帷帘拉开了。

“阿嫣……”时纪的声音刚落，楚嫣已将车窗外的光景一览无余。

前方是茗莱茶馆，楚尘和福伯正站在门口，目光直直迎上来人。

“爹！”楚译冷着脸，目光扫过掩在福伯身后的人影，“你别躲！我老远就看到你了。”

楚尘抿着唇，只字不语。与面前人目光相对之时，他顷刻间就缩了回去。

“服了毒药，命悬一线？”楚译嗤笑一声，“你就知道用这种法子骗阿嫣？你以为你骗得了我？”

此话一出，楚尘回瞪了楚译一眼，强作镇定道:“阿嫣已经随城于去扬州了，你想阻止也办法了。”

楚译红着眼睛，逐字逐句道:“娘出事的那一年，你也是这么无情。阿嫣当时还那么小，你把错怪到她身上，整整三年都不肯她出家门一步。现如今你又这样逼迫她？她是你的女儿啊，你有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？”

楚尘看着面前人红着眼睛的样子，身子不由一僵，他眼底也盈上一层水雾。“顾家替我还完了借款，城于他又是真心喜欢阿嫣，我让阿嫣嫁给他，有什么不好？”

楚译的眼神从未这样冷漠过，“钱是你欠下的，你却让阿嫣嫁给顾城于？你就是在卖女儿！”

“你住口！”楚尘眼含威胁地吼道，“不让她嫁给顾城于？难道要让她嫁给时阎王？你休想！”

“时阎王？”楚译冷笑，也吼了一声，“若子修是阎王的话，你早就死在随城了！你以为顾家的人救得了你？”

话音甫落，楚尘只觉得一震，他惊讶地睁大双眼，直直地看着楚译。“是时纪救的我？”

“不然呢？你以为顾城于他有能耐救你？”楚译脸色暗沉，眼尾泛着腥红，“你以为还完了借款，郑弘就会轻易放过你？”

楚尘身形板住，他转头望向福伯，沉声道:“顾城于何时出的城？”

福伯满脸忧色，“三个时辰前。”

须臾，楚尘面色骤白，眉头不自觉地紧拧。

他答应让楚嫣嫁给顾城于，多半是因为他从顾任之那得知，是顾城于将他从宣平侯那救回的，还有顾家替他还完借款一事一直压在他心头，且顾城于又承诺会好好照顾楚嫣。因着这几件事，他才肯狠下心来，答应顾任之，将楚嫣嫁给他儿子。

如今真相大白，楚尘十分心痛悔恨。

“爹！”

身后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，楚尘眸光一亮，倏地转过了身。

此刻，楚嫣眼中蓄满了泪水。她红着眼睛，目光落在面前人身上，隐隐颤动。

瞥见站在楚嫣身侧的人时，楚尘面露愧色，他垂在身侧的手蜷紧，止不住地悔恨。